新源里西11号楼，建成于1965年。今年80岁的刘宝潭奶奶，已在这栋楼里生活了半辈子。
40多年过去，曾经令人艳羡的五层“小洋楼”，变成了破败陈旧的危楼。
而今，这里已经人去楼空。登上附近的高楼远眺，11号楼被重重绿色丝网包裹，四下脚手架林立。不远处，三元桥上车流正喧。四个月后，这座已经有着47年历史的老楼，将展现焕然一新的面貌。
新源里西11号楼将迎来的新生，是全市1582个老旧小区的一个缩影。从今天起，全市老旧小区综合整治工作正式全面启动。
根据计划，今年将完成1500万平方米房屋抗震加固节能综合改造任务；到2015年底前，全市将完成1582个老旧小区的综合整治工作。此外，882栋简易住宅楼今年同时启动改造，年内将拆除206栋。
近万个住在老旧小区里的家庭，将迎来全新的生活。
施工人员
“我来给这兄弟补补钙”
大臂粗细的液压钳一张一合间，一溜儿5层红砖对劈两半。锃亮的方镐不停上上下下，半堵墙头化成一地碎渣；西南角，一桶桶砂浆正借着滚轮往5楼上运输，轮轴飞转片刻不见停息；东北边，几名“蜘蛛人”正在由上而下地给老墙罩上一层钢筋网……这是昨天下午在新源里西11号楼看到的场景。
在楼东南角，金通远公司项目负责人张来福正紧盯着整栋楼，锐利的目光扫射，紧抿的嘴角都显示出他丝毫没有满意。突然，他目光一顿，紧盯在5楼楼顶作业面上的一点。
记者顺着望过去，丝毫没发现什么端倪。
张来福已经转身抄起呼叫器，一连串吼声迸发而出：“顶层拆水箱的那位！怎么就绑了一根安全绳？”
金通远是家专门做住宅建设和改造的公司，朝阳区多处老旧住宅平改坡工程都出自这家公司之手。张来福则是已经有11年管理经验的老经理。2008年奥运会前，左家庄、工体东路、劲松社区的100多栋住宅，都在张来福的手中“穿衣戴帽”。让他来当经理，看重的就是经验。
可老经理也有遇到新技术的时候。“外套式”的加固方式，让这个年过半百的施工人员直头疼：“新技术施工指不定得碰上多少问题，这活儿咱能接吗？”
今年3月27日，张来福看到了新源里西11号楼的资料。
“我一看，巧了嘿！这楼和我一边儿大！”张来福是1962年生人，而这栋5层小楼也是从那年开工建设，直到3年后才竣工。
“我来就是缘分，让我给这老兄弟补补钙。”张来福扫视着每层不同工种的施工进度。钢筋工，正在给山墙装钢筋网；瓦工，正在整理阳台上的断茬，木工、拆除工头也不抬，安静地在作业面上操持着。
记者和张来福迈上5楼楼顶时，工人正在打碎过去的防水层。破碎油毡片在绿色防护网的笼罩中，顺着老墙从15米高处零散地落在地面上，弹起一道弧线，溅起片片浮尘。
“这回要装的屋顶，又是新一代的产品和技术。”一说起老本行，张来福就兴奋，他双手一上一下，比划出一个住宅的轮廓来，“以前老房得计算承重，好多瓦都是树脂的，如今要换成金属瓦，平时养护方便多了。”
树脂瓦有什么坏处？记者一句疑问，就像石头投进了水潭，引发了四周施工人员一连串的回答。
“树脂哪能有金属的结实嘛。”
“你知道我们做屋顶的最怕啥？最怕春节、结婚，只要一放花、放二踢脚，烟火溅上一点儿，整个瓦都花了。每年一过完年，立刻就得加班。干吗？忙着补瓦。”
顶层露出水泥屋顶后，将先做一层防水和外保温，再从上面做轻钢支架。
“汛期就要来了，得做一点补一点，千万别因为改造渗了水。”昨天天气格外晴朗，蓝天上的云朵似薄棉，张来福背着手，眯起眼睛，似乎望到了哪片不知何时才会飘来的雨云。
本报记者 耿诺
筹备期
严守“不扰民”3个字
“政府出钱给修房，那确实是好！只是不知道这来回搬家，还得重新装修，费不费劲啊？”搬个马扎，端起一壶茶，住户老李胳肢窝里夹着最新一期的报纸，盘算起自家的小九九。
在工程启动之初，住户是不是搬家、怎么搬家，曾经过多次讨论。而现在，工程已经红红火火地开展起来。借由新源里西11号楼改造所积累的经验，将推广到整个朝阳区甚至全市其他区域。
今年2月，在距离北京市区41.3公里外的龙泉宾馆会议室，20多位来自土木结构、住宅产业化、住宅设计的专家正在对北京所有老旧小区综合整治改造试点项目进行比对，除了大量的数据以外，他们手边，还有30多份应对各种情况的文件。
“我们选择了增加面积的方式，是市委市政府为广大业主着想，改善民生；但就算几个月的施工期能够解决几十年的居住问题，期间也必须做到尽量不扰民。”市住建委副主任张农科拿出一支黑色水笔，在京建发2012年76号文件上重重地写下了“不扰民”三个字。
就在手写体的旁边，文件中已经用3号加粗黑体字标注了“确保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如何才能不扰民？在今年2月的一次专家会上，出现了两种声音。
第一种说，既然工程质量没问题，建材又比较环保，施工时间也有保证，让老百姓在家里忍两三个月，断水断电时提前发通知，这样虽然有些吵，但老百姓可以不搬家。
第二种说，因为工程还在试点，还有很多风险点有待考察。况且一旦断水断电，会影响到很多人的正常生活。“比如约定了7点断水，万一有人头天加班，早上7点半起床时，刷不了牙怎么办？”
在这一点上，设计方复杂结构所更有发言权：施工时脚手架遍布，住户又以老年人居多，万一有个磕碰反而会带来更多不便，还是先保证安全的好。
经过反复研讨，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请老百姓搬家，几个月后再还给他们一个新家的方案。
但问题没有因此减少，反而接踵而来。
一旦要搬家，搬不出去的家具怎么安置？如果因为施工破坏了家具，什么样的家具赔，怎么赔？基本恢复原状，是怎么恢复？入户时，是否居民回来盯着？最后是否需要给所有住户统一换锁？
从市重大办、市住建委、市发改委、市市政市容委，再到街道，分别拿出了自己的方案，解决管理范围内所有可能涉及到居民的应急问题。什么时候开工，提前多久告知业主，临时停水应该怎么办，都有应急措施。
大家提出的问题罗列了上百条。其中，有三分之一和政策口径相关，由工作人员与市级层面一一核对确定；而另外的三分之二，则和住户生活息息相关。
“4000元每平方米的费用，收的是建筑面积，还是使用面积？”
“整个户型要改变，我们能不能做张直接让老百姓一看就懂的图？”
“如果赶上孩子要小升初、中考、高考，他们搬回来的时间怎么和考试错开？”
……
最终，上百条问题列出了200多个方案。功夫不负有心人，这200多个预设的答案，在动员住户时都用上了。因为工作到位，解释到家，住户们顺顺溜溜地搬了家。
本报记者 耿诺
工作人员
一口饭，三次才吃完
“呀，我又没打饭。”推开办公室的门，小梁才猛然想起，自己忙得连午饭都没着落了。
小梁是朝阳区左家庄街道办城建科的工作人员。自从新源里西11号楼成为北京市此次老旧小区综合改造的首批项目之一，街道城建科、社区和区房管局、区建委的多名工作人员已经连续一个多月连轴转，没休过一天。
“你这小子，我早料到了，特意多打了点。”城建科长卢树洪将自己饭盒里的一半饭菜拨到饭盒盖子里，递给小梁。
两个人坐下开吃。卢树洪刚往嘴里塞了一口饭，就问小梁：“上午和2门一楼谈得怎么样了？”
“他们有几件大家具没地方搬，问能不能就放在屋里不搬走了。我赶紧去问施工方，是可以的。”小梁一边回答一边看表，“现在12点半，我和3门的张奶奶约在12点50，谈谈屋内设计方案的事。”
看得出，两人连吃饭时间也不愿放过，依然谈着工作。记者计算了一下，8分钟的一顿饭，两个人有7分钟在谈工作，一口饭含在嘴里分两三次才咽下去。
最后一口饭刚塞进嘴里，卢树洪就鼓着腮帮子拿起了电话：“妈，您没事吧。我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老旧小区改造的事，没时间去看您……”
这时，小梁也已经狼吞虎咽地吃完，起身和区房管局的两位工作人员一起前往3门的张奶奶家。他的手里除了笔记本和一些材料，还有一沓鞋套。
“张奶奶早就搬走了，现在借住在别人家里，这是特意回来，和我们商量新开门的事。”小梁说，入户家访，最首要的是配合居民的时间。有几次，他已经准备下班了，居民一个电话，就让他又在办公室等了几个小时。
穿好鞋套，一行人来到张奶奶家里。屋里的瓷砖地锃光瓦亮，看不到一丝灰尘。“哟，小梁子你们真是的，还是这么客气，我早就说了，穿我家的拖鞋嘛。”张奶奶招呼着大家。
“没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您说，您有什么想法？”
“我这几天心里想了想，还是觉得卧室应该加一道门。还有，你看能不能等施工完成后，让家装公司来给我们家装修，别用施工单位。”
“哦，第一个没问题，第二个我们需要请示，再给您答复。”
和张奶奶谈完回到办事处，时钟已经指向1点半。按计划，下午2点，区住建委、房管局和水、热、电、燃气等部门，要在街道办开一个联席会议。
下午开会时，小梁接到一位11号楼的居民打来的电话：“我的鸽笼还放在防盗钢窗外，我想拿进来。”小梁一边记录，一边回答：“成，那您来的时候先给我打个电话。我和工人陪您一块进去。楼道里已经在施工，地上会有些碎石子，您走着可得小心。” 本报记者 董长青
居民
一天两次回家喂鸽子
"拿破仑"，委屈你了，再过4个月，你又能住到"大屋"里去了。”昨天上午，站在自家阳台上，任先生从挂在防盗钢窗上的大鸟笼里轻轻掏出一只鸽子，细细地抚摸着鸽子的羽毛，嘴里念着鸽子的名字，再小心地放进屋里的小笼子里。
大鸟笼里，其他20多只鸽子都眨着眼睛咕咕地叫，它们也将被移到小笼子里。
透过防护窗可以看到，贴着外墙已经竖起了一排脚手架和一层防护网，“叮叮哐哐”的声音不时传来。
“别看这个楼都裹上绿网了，但我每天早晚都能安全进出这栋楼，来到屋内给鸽子喂水和食物。”任先生说。
在单元楼门口，两排脚手架并排立在门口，交织成一个方形的拱门，拱门四周还覆盖了一层防护网这便是每个楼门口前架设的安全通道。
每天早上八点多和下午五点多，任先生都会从出租房坐公交来到11号楼，经过安全通道进入楼内。其他居民要是想返回家取个物品，跟施工方打个招呼就能进屋。
记者走进任先生的大卧室里，一些行李整齐地堆放在地上，一张写字台上并排摆着好几个奖杯。“这都是鸽子比赛的奖杯，这个奖杯是朝阳的，这是东城的，这是信鸽俱乐部的。”任先生的手在一座座奖杯上留恋地划过。“我养了十几年信鸽，把它们都当亲人看。”
施工的噪音不会对鸽子造成影响吗？任先生说，最初听到要改造的消息，他第一反应觉得是好事，但后来就马上担心起心尖上的这群鸽子。虽然央求朋友收留了10只，但还有23只鸽子只能留在家里。
刚搬家那会儿，任先生也担心噪音和灰尘太大，会影响鸽子，为此他从早到晚在家里蹲守了两天。“他们施工还真规范，别看切割外立面、钢筋穿墙……听着邪乎，可声音和一般家庭装修时也差不多，而且时间控制在上午和下午各4个小时。”
看着鸽子没受大的影响，任先生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随着施工进度的进行，每户居民的防盗钢窗都需要拆除下来，一些窗户需要用大芯板密封，防止施工粉尘进入，同时也能隔离施工噪音。为此，任先生只好把鸽子从“大屋”搬到“小木屋”。一个小木屋至多只能装3只鸽子，它们的“住房面积”一下子缩小了。
“一天两次过来喂食，虽然确实给我添了麻烦，但不能因为我一家，拖了全楼的后腿。”任先生的话很实在。
